Chapter 03 翠湘
夏绘溪一急，就拉住了他的手：“哎，那你怎么办？”
她向来是乐意参加这些学生活动的，当即答应下来，又和学生闲聊了一会儿，不知不觉，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。电脑也叮的一声，提醒她数据处理完毕。
他脱了外套，只穿一件衬衣，几盏小射灯的光落下来，侧影坚毅，又显得英气勃勃。最后缓慢的开口，若有所思：“你说的对。对于这些弱势群体，除了医疗之外，心理干预也很重要。或许，我们可以把这样的活动组织得更大、更规范一些。”
夏绘溪觉得自己没有认错，于是喊了一声：“于柯？”
夏绘溪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，转了身，又拍拍手：“那我就等着吃了。”
夏绘溪没接话，其实已经开了小差在想自己的心事。
“好，中午哪里？”
一时间有些尴尬，谁都没有说话。又难免将注意力投向了校园。
夏绘溪想了想，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：“这是自家师兄，不用和他客气。”她又点点自己的嘴唇，“你看，我都成这样了，不然我们一起送你回去。”
听出了她口吻里浓浓的失望和寞落，苏如昊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。夏绘溪正把头靠在车门上，阖着眼，睫毛微卷，正在轻轻的颤动。那一刻，车厢里的空气仿佛是蘸了某种柔化剂，轻轻的触到了他的心底，几乎叫他脱口而出一句话。
她提的是一个淡蓝色的牛仔大包，老老旧旧的，夏绘溪甚至看得见一旁还打了两个补丁。她可能刚从车上下来，可是那个包却出乎意料的整洁，其实就像她整个人气质那样，眉清目秀，并不|穿很时髦的衣服，那些款式甚至有些老土，却叫人觉得干净清爽。
正要摁下忽略的时候，那串数字仿佛活了过来，一亮一亮的，在指尖跳跃。
夏绘溪单肩挎了那个不算小的棕色牛皮包往办公室走去。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学校的广播声和一波波的学生潮流，或者涌向宿舍、或者涌向自习教室。她快步走到楼层门口，听见保安向自己打招呼：“夏老师，今晚加班么？”
夏绘溪心里数了数，无辜的叹口气：“哪有好几次？每次CRIX那边有事，才能坐坐名车。”立刻又觉得不妥：“也不全是。比如最近认识了你，也能常常坐名车了。”
或许是因为今天有几个商人都不约而同的表示出对慈善的兴趣，夏绘溪在电视台门口上车的时候，前所未有的气定神闲。
夏绘溪直起身子，眉头一皱正要开口，巡考官走进来，和于柯擦肩而过。
她拿着电话，低声提议：“苏师兄请吃饭，一起吧？”见于柯并没有反对，于是点了点头，约了时间和地点。
这是秋桂绽开的季节。鼻尖不可避免的会触到那些香气，又因为夹杂着昨晚雨后的清润湿意，于是一切都很清疏明淡。仿佛有人在铺开古卷，画里是漫天细雨，有人倾身去俯看路边青石板缝隙中的草丝。
点开邮箱，新的一份剧本。
“好听的名声之类的东西，对于CRIX来说，不过是锦上添花。相反，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心里咨询医师，对我来说，那是雪中送炭的事。我一向以为，这个要求并没有不通情理之处。”他打断她，语气娓娓道来，“夏小姐，这是双赢。”
夏绘溪并不否认，微微一笑：“是啊，随便聊聊。”
一分秋雨一分凉，苏如昊抬手开了空调，语气间似乎有些不经意：“我看你好几次坐那辆车了。”
“有的在医院治疗……还有的没有发病，以后的事，谁知道呢？”于柯简单的说，紧紧抿着唇，“这件事在我们那里人尽皆知了。我还去医院看了看他们……真是……”
他从未见她这个样子，头发凌乱的落在肩上，显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。赤脚踩了招待所的纸拖鞋，脚背的肌肤看上去白皙滑嫩如绸缎；那件衣服的领口还有些歪，隐约看得见一侧的锁骨，整个人都显得单薄。
道别之后，于柯又伸手去拿行李。她的人薄得像是一片纸一样，大概风一吹就会倒，提那包东西也实在有些费劲。大包离地大概才几寸，忽然旁边有人伸出手来，轻松自若的接了过去。
于是二话不说的从自己房间拿了一条被子一条毯子给她。
夏绘溪心里滑过浅浅的感动。她知道这个小姑娘人很朴实，上次聊天之后，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最亲的老师，才会这样时时记着自己。她伸手接过，又拍拍她的肩膀：“谢谢你。”
这或许是夏绘溪第一次被男生牵着手。和以往女生之间手拉手的感觉完全不同。女孩子的手纤细柔软，而他的手干燥而温暖，连那一握都带了果决。她轻轻挣了挣，几乎同时，他也察觉了，一怔后放开了手，语气温透如水：“对不起。”
她的脸色很差，点了点头，迅速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
一群人接受了她的说法，看了一会就离开了。夏绘溪发完了考卷，才见到于柯怯生生的站在门口，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来。
那个诡异的梦一直在提醒夏绘溪。她也谨慎的察觉出了萦绕不散的那种紧张感。
夏绘溪接了起来：“裴先生你好。”
真是叫人意外。这样的迅速。就看在足足帮她省了两天时间的份上，她是不是也该给苏如昊打个电话说声谢谢？夏绘溪的大脑一边在检查数据，一边紧张的思考。最后锁门出来，可是勇气还是软软的堆在心里的某个角落。她往宿舍走，又有些头疼的站住，借着路灯把手机摸出来，好歹编了条短信：明天我们班学生有烧烤活动，要不要一起来？
唇边还有刺痛，可是此刻夏绘溪的心情却莫名的舒展开了。
他缓缓理了理袖口，态度温和：“还是要谢谢你抽出时间来。”
小姑娘眼神有些复杂，声音嘶哑：“那是以前。”
正打算边走边说，于柯突兀的说：“夏老师，我回了趟老家，出了点事。”
地铁里人来人往，雾气沉浮，热闹得好似菜场。可她看着那个电话号码，淡淡的寒气却从心里浮起来，她知道这是裴越泽的电话。
这么小的一个村庄，癌症的发病率却是全省的数十倍，先后几十个人因为恶性肿瘤而去世。村民不停的上访，终于在层层阻力下还是将这么恶劣的环境污染事件曝光。化工厂被勒令停产，而受害者也得到了相应的赔偿。
她很快的扬起头看了夏绘溪一眼，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卷上好的宣纸，瞳仁更是黑得可怕，最后还是默默的低下头，欲言而止。
她笑着点点头。既然今天所有的事一团乱麻的涌了上来，她也不介意用繁忙的工作来结束这糟糕透顶的一天。
因为不想扫兴，加上不过一点小烫伤，夏绘溪顶着越来越明显的水泡一直坚持到下山。直到和学生分开，苏如昊一直闲然的语气却变了变：“走，我们去医院看看。”
夏绘溪却只看见他的那双眼睛，有莹柔的光彩浅浅的折射出来，仿佛是心疼，又有些薄责：“怎么这么不小心？”
她有些困惑的摇摇头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。
可是苏如昊听见了。
裴越泽微微摆了摆手，目光有一种奇妙的洞悉感，落在她的脸上数秒，最后说：“没有为什么。就是非你不可。”
那天夏绘溪去电视台录影。地铁里挤得人喘不过气，悲哀的是，手机又响了。她实在腾不出手去摸出来。只能由着铃声自生自灭。
夏绘溪伸手抚了抚发箍，指尖又触到了柔软的额发，她的心里莫名的安定下来：“贵集团的李先生在和我联系的时候表现出了非常大的兴趣。并且这个项目如果开展起来，对CRIX在社会上的影响也不无好处……”
前两年镇上招商引资，一下子建起了数家化工厂。延绵的一片，组成了一个经济开发区，就办在了翠湘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一条活水上游的空地上。最初人人欣喜，因为经济开发区的建成，好多年轻人不用离开家乡就可以寻到一份糊口的工作。然而伴随着经济的略微好转，恶果也随之而来。
简单的一个问题，两种完全指向相反的看法。
夏绘溪心照不宣的向她眨眨眼睛，笑盈盈的问她：“回家去了？”
她蹲下身开始在包里翻找，最后拿出了扎得很结实的一个塑料袋：“都是野生的菌菇，晒干的。”
小半个月不见，于柯瘦了许多，下巴尖尖的，眼眶下一片乌沉沉的青色。
为什么死咬着牙关不答应呢？
夏绘溪微微歪了头，似乎有些费解：“同一件事？我并不这么觉得呢……如果上次我的表述还不够清晰，那么我再说一遍，对不起，我并不愿意。”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她比任何人都相信直觉。
夏绘溪喝了一杯多的葡萄酒，此刻脸颊微红，头脑却越发的明晰，心里佩服导师的用心良苦，于是清清爽爽的将前后经过讲了一遍，只是矜持的掠去了缺乏资金的事实。
于柯的老家是在本省一个靠北方的偏僻村庄。翠湘，夏绘溪模糊的听说过这个名字。一回神记起来，是在某个摄影论坛上。有摄影爱好者拍了很多幅照片，那个小村庄美的宛若世外桃源。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或许是那大片的油菜花，宛如上好的波斯绒地毯铺在了青山绿水之间，扑面而来的热烈色泽，即便看的是照片，也顿时将人抽离出了所处的现实世界，飘渺震撼仿佛身处万丈云霞之间。
“快去考试。”夏绘溪向她点点头，语气很平淡，“考完留下来我们谈谈。”
“那些得病的人呢？”
坐下之后，夏绘溪又小声的把前后原委说了一遍。苏如昊专注的听着，眸子漆黑，泛着异样的神采，最后说：“我知道这件事。前几天在xx访谈里不是也报道过么？”
夏绘溪意想不到自己的知名度竟然到达了一定的程度，有些尴尬的打了招呼。老头子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，颇为意味深长的向在座的举杯：“来来来，第一杯我敬大家。”
夏绘溪放下手里滋滋冒油的鸡翅，若有所思：“她家是在哪里？”
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，微风清凉。整个城市的繁华仿佛在瞬间被敛入了眼底，喧嚣和浮躁瞬间都被沉降为婉约的轻柔，而她坐在这里，心旷神怡。
如果答案是肯定的，那么她又能做些什么呢？
酒过三巡，菜也上得差不多了。
羊肠小道颇有些难走。长满了植物和灌丛，茂密得像是一蓬乱乱的长发，人走过的时候会带出哗哗的声响。不时有学生被勾住了衣服和头发，往往引起一片惊叫和笑声。夏绘溪走在苏如昊后边，他手里还提着鼓风机，可是极体贴的替她拨开那些枯枝乱草，也时时的回头让她小心。
夏绘溪冷静的坐在车里给自己分析。
他微见紧张的神情终于略略放松，微笑说：“谈得怎么样？”
他的声音不闲不淡：“中午有空么？一起吃个午饭吧？”
司机将她送到了南大的正门口。夏绘溪下车的时候，忽然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辆车摁了摁喇叭。声音有些刺耳，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，是苏如昊。车窗半开着，缓缓的驶到了她身边的时候，他的声音平静：“上车。”
于柯还有些恍惚，踉跄着停了一步：“什么？”
班长摇摇头：“她是本省的。不过好像也挺远的吧，不知道在哪里。”
夏绘溪惊得说不出话来：“你……家人也得病了？”
夏绘溪环顾吃得不亦乐乎的一群孩子，忽然问班长：“咦，于柯呢？她没来？”
苏如昊也在她的身边坐下，随便折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搓揉，有青草的香冽在指尖弥散开。他忽然说：“人就是要在高的地方站着，才会有错觉。”
车程大约有三个小时。夏绘溪醒来，片刻后已经精神奕奕了。
老头说：“最近我们学校有一个活动，是小夏负责的。要不小夏，你来给大家讲讲吧？”
真的是于柯。女孩子转了身，向后边张望了一眼，然后又提着大包向他们走过来。
导演给夏绘溪看前几期的录影，又指着她出现的镜头说：“小夏，你适当的可以多笑笑。”
于柯点点头，又说：“夏老师，我给你带了些特产，都是老家的东西。”
“唔，并不单是为了上次的事。我听说了你们有意向要办一个心理干预的慈善组织，这件事，我十分有兴趣。”
威胁听起来云淡风轻，可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势。
明明是白天，却因为是周末，安谧得不见丝毫的嘈杂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电视台的编导发来的短信：“新的稿子已经发给你，请确认。”
“今天早上我发了邮件给彭老师，也向教务处申请停课了。”夏绘溪微微笑起来，似乎有些期待，“想到能趁机偷个懒，就觉得很幸福。”
一直以来，人们重视、补偿的往往是肉体。也是直到最近，才开始注意到了心理援助和干预。夏绘溪一直坚持认为，生理和心理，是两个平行的系统，任何的缺损都不可能是单方面的。也就是说，对于那些已经得病的、或者暂时是健康的村民，确实需要心理上的一些辅导和帮助。
于柯摇头，眼眶红了：“我家人都没事。我家好几年前就迁了县城了。是我很多小时候的玩伴，都得病了。”
十点多的时候夏绘溪下楼，看见苏如昊十分守时的站在楼下等她。他的个子高，将那件条纹的纯棉T恤穿得非常清爽好看，一眼看去就像是个英俊的大男生。
车子绕来绕去出了城，她打量这个黑瓦白墙的大院。朱红的大门打开，里边溪水潺潺，蜿蜒流淌。一个漆黑的八仙桌就这么摆在庭院里，桌边的人举着一盅茶，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走过来。
她很快的去找彭教授简单谈了谈。老头对她颔首说：“今天中午你和我一起去吃个饭，这件事我们到时候再谈谈。这样的事，学院这里绝对是支持的。”
她刚讲述完毕，立刻有人说：“哎，这是好事，慈善活动啊。”
“上次的事，夏小姐考虑的怎么样了？”
正说着，那群学生也浩浩荡荡的来了，还自带了烤炉、鼓风机。见了他们，纷纷打招呼，叫得乱七八糟，有叫老师的，也有叫师兄师姐的，总之是活泼得不可思议。最后在场的男生都被分配负重，嘻嘻哈哈的就往山上爬去了。
夏绘溪开始发答题卷，又环顾教室：“好了，都不要说话了。”
仿佛是故意和她这句话作对似的，坐在角落一个女生急匆匆的就拿着手机站了起来，边走还边接电话：“喂……”
她说不下去了，有些倔强的别开脑袋，似乎是冷静了一会儿，才继续说：“刚才是我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。她只读到初中，结婚的也早，现在和她老公一起，都在医院里。那种病很疼，我走前和她说，要是难受了就给我打打电话。”
夏绘溪略去了那个让自己无限烦闷的经过，只说了一句：“不行。”
夏绘溪还提了一包考卷，走出几步，忽地回头说：“于柯，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。”
夏绘溪皱了皱眉，又叹口气：“我要去的话还得申请停课两周。申请停课其实挺麻烦。”
他饶有兴趣的往椅子上一靠，语气懒散：“是么？那么，接下去的事，我们也不用谈了。”
夏绘溪感到迷茫的时候，常常张大了眼睛而不自知，眸子像水晶一样，璨璨闪亮。会让人忘了她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女学者，倒像是个孩子，处处透着纯真和淡然。
司机掌了伞送夏绘溪走过来，她道了谢，又坐下来，眸子黑白分明，微笑：“裴先生真是好兴致。”
她认得是教务处长，于是吞下了刚才的话，向那几个老师打了声招呼，压低了声音解释：“考卷还没发。刚才这个同学家里临时出了点急事，我同意她接了个电话。”
而她的专业，她所学的那些东西，是不是可以为这个不算美好的世界付出更多一些呢？
其实看起来也不过有一个红色的印记，并没有多严重。夏绘溪此刻已经能适应了唇上的炙痛，还记得镇定自若的喝了一口水，用眼神驱散了不远的地方窃窃私语的女生。
苏如昊忍不住驻足微笑，又向她伸出手去：“我来背吧？”
离考试时间还有十分钟，因为是开卷考，人人都很放松的和周围的同学聊天。于柯在走廊上打完电话，踏着铃声进来。夏绘溪特意提醒了她：“记得把手机关了。”
他却很坚持，二话不说，拖了她的手就往校医院走。
结果饭局是和CRIX的几个高级主管一起。几个人一见到夏绘溪，竟然纷纷认了出来：“这不是夏博士吗？”又有人说：“就是就是啊，真人比电视上还漂亮啊！”
就像自己对苏如昊说的：“我们随时可以组织起一支队伍去翠湘做一次心理干预。可是心理干预需要反复的巩固效果，难道要志愿者们每次都自掏腰包赶赴那些地方么？还有，如果以后再出了类似的事，我们拿什么来保证每次都有人记得去这样做？”
就像中国的很多地方一样，这个偏僻贫穷却山清水秀的小山村，大多数健壮的男人和女人背井离乡去了大城市打工挣钱。村庄里只剩下了老人孩子，互相扶持着，生活平静，又充满着期待。
他狭长漂亮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光泽，似乎有些期待，又有几分从容，不动声色的强调：“是同一件事。”
她端起那个高脚酒杯，浅浅的抿了一口，又按捺下心里的激动：“可以啊。”
她想不到，这件事这么快就有了回应。虽然方式叫自己觉得有些意外。
人和热情，在这个校园里，从来都是不缺乏的。
“她长假回家去了。前几天还给院里打了电话，说是家里有些事，又请了几天假。”
镜头里的女子确实是不苟言笑，抿着唇，目光森冷。夏绘溪心里默默的说了句：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摄像大哥老切我的镜头啊。不过没敢出口，最后还是笑容可掬：“好的，我会注意。”
几次三番之后，有女生大声的笑：“夏老师，他暗恋你，真的，全班都知道。”
这时苏如昊打电话来：“考完没有？一起吃晚饭吧？”
夏绘溪专心致志的走路，心里松了一口气。苏如昊似乎忘了昨天对她说的话和发的短信，那些暧昧仿佛是电脑里用不着的文件，一下子被彻底删除了。这样很好，本来她邀他来一起烧烤的时候还有些惴惴，生怕他会以为自己有所暗示，不过……既然他忘了，自己还有什么压力呢？
夏绘溪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盅，轻轻笑了一声：“我以为裴先生是找我来谈慈善的事。”
或许是动静大了些，服务员一脸抱歉的跑来说没有的时候，隔壁的苏如昊也开门出来了。他只穿着一件单衣，皱眉看了一眼夏绘溪，温声说：“你很冷么？”
其实在下濛濛的秋雨。庭院里撑着一把黄色的厚帆布遮阳伞，堪堪遮住这一处地方。
她回过神来，觉得有些发窘，挣开了他的手，有意笑嘻嘻的说：“没事没事。”
他嘴角轻轻一弯，似是想笑，却又很快的转过脸，招呼于柯一起走了。夏绘溪走出了几步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，他的背影修长，阳光落在他的身上，有一种叫人心折的透亮明晰。
他们一加入，阵营就愈发明显的分裂了。女生都爱往苏如昊那边凑。叫人想不到的是，他烧烤的技术相当的好。最后的成品，比如鸡翅，比如香肠，油油的散发着肉香，没有半分烤焦的痕迹。苏如昊还不忘告诉周围的女生：“我以前就是露营高手。”一时间人人争抢，受到追捧无数。
菜一道道的上来，可是两人似乎都没什么胃口。
是个女学生的背影，高高瘦瘦，提了大包，走得很快。
十分突兀的铃声，一下子在教室里响起来。她有些不悦的扫了一眼：“谁的手机还没关啊？趁巡考老师还没来赶紧关了，不然算作弊……”
起身要走的时候，身后裴越泽的声音慢慢的随风追来：“我不会介意你后悔。随时都可以再来找我。”
幸好他转了话题：“圣彼得堡的那个学术会议我已经回复了彭教授，我会去。”
苏如昊意想不到的聪敏：“是不是于柯？那一起来吧，我请你们吃饭。”
夏绘溪摇头拒绝：“我和学生一块儿呢。”
打开U盘，夏绘溪找了那个软件出来，把一大堆数据复制上去。因为处理数据需要时间，她又觉得有些闷，就去打开了门。隔壁房间还有学生在值班，见到她在，进来打了个招呼，又问：“夏老师，明天有空么？我们班搞活动，山顶烧烤。”
夏绘溪轻轻笑了笑：“裴先生如果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情，那么就不必了。我还是那句话，抱歉。”
好容易等到下车，她将手机摸出来，一下子愣住了。
在医院里简单处理了下，又配了些药水，苏如昊送她回家。快到校门口的时候，夏绘溪忽然停住了脚步，向后边张望了一下。
“哦，真不错。”刘菲矜持的点点头，又转了眼光打量她，“看不出来，其实你挺健谈的。节目里倒是惜字如金。”
侍者正在倒饮料，又往沸腾的锅里下牛滑，动作娴熟。热气氤氲起来，于柯看看夏绘溪，又看看苏如昊，脸颊有些粉红，目光中隐隐有着一丝光亮。
若是医生本身对咨询者的经历产生了共鸣，互相分享，那么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，这就是所谓的“交感”。因为交感而导致病患关系陷入极为可怕境地的，在经典案例中举不胜举。有的医生不愿意放走病人，有的病人从此上瘾一般依赖医生，有的是双方一起癫狂……
一道走向演播室的时候，刘菲杏眼微微一眯，语气似乎有所指：“小夏，我刚才看你和百大的林总聊得很开心啊？”
她摆手：“不用，我家就有烫伤的膏药，自己涂一涂就好了。”
于柯有些局促的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男人，连连摇头：“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。”
雨水落在了玻璃上，密密的点点滴滴，仿佛是有人素手拿了透明的颜料作画。涂了抹去，又再涂上，绝不重样的晕染勾勒出别致的花纹。
苏如昊微怔，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柔软中带了沁凉。他索性朗朗一笑，大方的反握住她的手，又捏了一捏：“冻得这么凉了，快去睡吧，我不冷。”
车子一路开去。苏如昊不时分神的看看夏绘溪熟睡的模样，心中安宁的不可思议。她的呼吸声很柔缓，宛如某种动听的音乐，一点点的清洗自己的回忆。有片刻的时间，真是有冲动就这么去抚上她的脸颊，什么都不想了，就这么一直下去，驶向未知的将来。
去吃如今城里很流行的海底捞火锅，车里的气氛却诡异的很安静。到了下车的时候，夏绘溪拉了于柯走在后面，轻声，却很坚定的说：“我想过了，关于这件事，我们做的可以更多。”
夏绘溪有口难言，神情复杂的看着那副俊美无俦的皮相，最后僵直的摇了摇头：“对不起。”
她确实是有意识在和现场的商企名流拉近关系。彭教授牵的线很好，可惜裴越泽的电话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。她不愿意有这种被胁迫的感觉，如果可以的话，或许自己还可以试试别的方向。
苏如昊的眼神似乎有些紧张，随即觉得自己未免也想得太多了。其实不过一个学术会议，去或者不去，于她而言，也不过是和学习工作相关。
被子的厚度足够了，也逐渐的暖和起来，夏绘溪翻了个身，终于蓄起了些许的睡意。
裴越泽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的愉快：“我会派车来接你。”
这才知道有个战友的好处。苏如昊比自己细心，处事又妥帖，从联系那边政府和医院，再到这里组织志愿者的过程，无不打点的利落周全。有时候夏绘溪听到他在办公室有条不紊的打电话，暗暗的下定决心，即便找不到资助，那么就一次次的坚持下去，也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。
“另外，我想提醒你，这个世界上，让一个项目流产的方法有很多，你尽可以都试试。”
苏如昊站在那里，手里提了于柯的行李，又对夏绘溪说：“你先回去休息吧。我送她回去。她一个女孩子提着费劲。”
他的目光蓦然间亮了亮，似乎有难掩的光芒折射而出。不过片刻，苏如昊站起来：“走吧，我闻到香味了。”
可到底还是忍住了。
夏绘溪觉得身体有微微的绷紧，脚尖顶在柔软的黑色小羊皮单鞋上，有些沉不住气了：“我只想问一句，你为什么非要我答应这个条件？我并不是最好的心理咨询师，经验也不丰富。如果是因为看了电视，那么我告诉你……”
最后于柯喃喃的说：“我很庆幸自己读的是心理学……至少还能帮着开导。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时间了。”
夏绘溪本来想问是什么错觉，可转念一想，不就是渺小么？只有在高山之巅，整个世界都一览无余了，才发现自己或许比芥尘还微不足道。
一种不深不浅的厌恶在心底泛起来。拿着不菲的收入，光彩照人的坐在演播厅里，陪着广告商一起“上演”所谓的“悲欢离合”——这究竟算不算成功？
既然一个主意冒了头，就仿佛是植下了一粒种子。悄无声息的，一直在成长。其实和*图*书既然是在南大的心理系学习工作，这样的想法算是有了很好的先决条件。就像是大地震发生后，系里就组织过赴灾区的心理援助。
夏绘溪又一次和于柯谈话是在期中考试结束之后。
夏绘溪忙摆手：“不用，又不重。”
正怅然想着，电脑又弹出了一条新闻。她随手点进去看，图片里一群孩子活蹦乱跳的奔向中央领导人——这是大地震后第一批送去国外心理干预后回来的孩子们。政府这样细致的关心震区的孩子们，自然是好事。然而还有那么多被忽略的人，他们并不全是自然灾害的受害者，又有多少人去关心他们的心理问题？
艰难爬到山顶的时候，夏绘溪一下子无所事事起来。那批能干勤劳的孩子们仿佛是就是为了让他们来吃东西的，只要看她要做什么，总有人抢过来说：“老师我来，我来。”
夏绘溪回到家打开电脑一查，才发现这中国这片土地上，这样的事真是不少。经济的快速发展总是会相应的带来各种弊端，也遗留下各种问题。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。
“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？在我的课上魂不守舍，今天考试还要出去接电话，你知不知道要是被当作作弊被抓了会是什么后果？”夏绘溪扶了她的肩膀，淡淡的说，“上次和你说了什么你全忘了么？”
可他淡淡的说下去了：“只有站在高的地方，才能把整个世界踩在脚底。”又顿了顿，“英雄情结。”
于柯很自觉的站在走廊上等她出来，然后跟上她的脚步，一声不吭。
夏绘溪一拍脑袋，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？
可是无论做什么事，空有一腔热情总是不成的。他们唯一缺乏的，是资金。
夏绘溪关了门，刚才脸色还泛着青色的苍白，一下子却如火般烧了起来。据说人的感觉不过能保持很短的时间，可是为什么躺下了这么久，他那一握手的触感，却栩栩如生的保留到了现在？
她们穿过教学楼最后走到门口，已经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了。一眼看到了那辆车，苏如昊倚着车门，很是悠闲的样子，扬了笑意等她们走近。
夏绘溪走到了地铁出口，呼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，仿佛扑灭了心中灼灼的火焰。
她忍不住插了一句：“我知道那个地方，很漂亮啊。”
其实在心理学上，咨询者和被咨询者的关系相当的微妙。大抵来说，一旦做了某位咨询者的心理顾问，实际上两者之间便建立一段牢不可破的联系。
果然那个殷勤的男生红了脸退开了，全班都哄堂大笑起来。
她招呼他：“走吧，我们去蹭吃蹭喝。嗯，其实我也是借花献佛。”
她这才想起来，已经说好了，下午他们打算实地去翠湘看看。
因为说着话，吃东西就有些不小心，那根长长的铁签子就在嘴唇上轻轻触了一下。那是刚从架上拿下来，烫得像是烙铁，夏绘溪一下子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，连忙顺手把吃的搁地上，捂着嘴说不出话来。
她有气无力的笑笑，看见清艳的女主持人若有若无的往这里飘过一个眼神，仿佛是小刀一样锋利。又想起最近的节目间隙，刘菲的态度是越来越不和善了。这种情绪，就算不学心理学，她也知道，叫做嫉妒。夏绘溪忽然觉得额角一突一突的疼起来，又有些困惑，一直不明白的是，她在嫉妒什么？
夏绘溪拿两层薄被、一条毛毯压在身上，还是冷得不行。最后扛不住了，踮着脚尖出门叫服务员拿被子。
真是一语双关啊。
夏绘溪认得那是李海峰，似乎一直分管的是CRIX的宣传和公关。他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亮光，似乎发现了无限的商机，最后又说：“夏小姐，这件事很有意义。如果不介意的话，我们可以再详谈。”
他们先找到了县委里相关的负责人，因为之前已经联系过，对方也算热情，先安排他们住进了招待所，明天再去医院和翠湘实地看看。
夏绘溪最后躺在床上，也没想出一个答案。
夏绘溪回了趟宿舍，因为算是短途，基本没什么行李，匆匆的提了一个小包就下来了，又坐进车：“走吧。”
而直觉告诉她，裴越泽这个人，于她而言，浑身上下散发着危险的气质。
导演笑：“你最近很红啊。我看快要有粉丝团了。”
当时苏如昊看着自己，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，更衬的一双眸子如珠似玉。他似乎欲言而止，想了很久，最后建议说：“去问问彭教授，看他有没有好的渠道可以办一个固定的组织或者慈善活动。”
这座山就在南大的后门口，其实就是南方的一个小土丘。因为山顶有一块空地，相当的平坦，被誉为烧烤的圣地。
她顺口说了“我们”，其实自己毫无知觉。
原本清澈的溪水被凝成了白色黏稠的液体，而山上有大片的树木枯死，村民们接二连三的得了恶性肿瘤。
苏如昊比任何人都早的注意到这里，很快的走过来蹲在她面前，又轻轻的抬起她的下颌，小心翼翼：“让我看看。”
招待所很简陋，连空调都没装，偏偏这一晚，凄风冷雨，浇得温度直往下窜。